离家打工那年,我刚刚18岁。
在离家之前,母亲要求第一次出远门的我每月往家里打个电话。那时候家里并没有装电话,我把电话打到村西头一个安装了固定电话的本家大娘家里,每个月底30号晚上7点,母亲会准时守在那里等我电话。
我的工作是在一家小型钢铁铸造厂做浇铸工,是厂里最累环境最差最危险的工种,自然薪酬也是最高的。每天在近两千摄氏度钢水的炙烤中,沁透汗水的工作服也很快就被烤干了。浇铸时厚厚的防护服,也会被喷溅的钢水烧得布满了如筛网般的小洞,起初干活很胆怯,时间长了,也都习以为常了。
7月的夏天,炙热的阳光烤得整个世界像着了火,闷热的车间里温度能超过40摄氏度。为了降温,开工前总要把整个厂房内洒一遍水,用来防尘降温,只有在这时才会有短暂湿爽的感觉。
那天所有的前期工作异常顺利,开始浇铸了,我扶着注满钢水的钢包随着吊车缓缓移向铸造模具,调整吊车对准磨具口准备把沸腾的钢水倒入模具。当我刚准备转动手把时,钢包壁竟然被高温的钢水融化,钢水瞬间从融洞里倾泻而出。高温钢水落到洒过水的地上,巨大的冷热温差又把钢水激得窜起来四散喷溅,我的右脚被落下的钢水严严实实盖上……
我醒来时,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,即便有翻毛牛皮劳保鞋的防护,右脚虽然保住了,却造成脚面深度烧伤。厂长问我有什么要求,我只请求不要告诉我的母亲,我不想让她担心,厂长答应了我。
夜深了,陪护我的工友也已沉沉睡去。18岁的我躺在病房里,脚上的疼痛一阵阵袭来。我眼神空洞地望着空旷的天花板久久不能睡去,黑夜如一张沉重的大幕压在身上,憋得我喘不过气,内心生平第一次,被隐隐的恐惧和疼痛侵蚀得像堵了团棉花。
一天清晨9点多,医生刚给我换过药,这时,病房的门开了,母亲满脸焦灼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,手里拎着一个布包。看到母亲,我心中潜藏多日的委屈化作泪水涌流而出。母亲的眼圈也红了。等一切都平静下来,母亲一边帮我洗手擦脸,一边和我说着话。我就问母亲: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的事情?妈妈没有立即回答我,怔怔地看着我,然后轻轻地搂着我靠在她怀里:傻孩子,我咋会不知道呢?我是你母亲呀!
后来我才知道,约定时间里没有接到我电话的母亲,直到很晚才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家。夜里根本没睡踏实的母亲,第二天一大早就坐最早的一班车赶来了。至今我也不知道,不大识字又是第一次出远门的母亲是怎样忍着晕车带来的难受,然后拿着地址一路走一路问找到我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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