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的萝卜,如故乡的少女,水灵而多情。
萝卜实在是最普通不过的菜,但能让众多极品佳肴失色。便如一个凉拌萝卜,让酒徒们饮性大发,宁舍大鱼大肉而不舍此物;便如一道萝卜烤羊肉,让本腥膻肥腻的羊肉顿时味美无穷;便如一只肥大的萝卜肉馅包子,让唇齿间留有嚼起来颇有韧劲的朴素清香。在甘当配角的饭菜中,萝卜总以谦谦君子的风范,让人难舍难分,欲罢不能。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,但现实中不爱青菜之人有之,不爱萝卜者极其罕见。
诸多场地,诸色品种的萝卜中,我所钟爱者,便是故乡的萝卜。
故乡的萝卜,根据土壤不同,又分为水萝卜和旱萝卜。水萝卜靠近泥洼河流生长,因水泥肥沃,根系发达,得故乡水汽滋润,长相青葱喜人,水分十足,咬上一口嘎嘣脆,直甜到心里;旱萝卜则不择土地肥瘦均可栽植,如村姑嫁夫。
头伏萝卜二伏芥,三伏里头种白菜。萝卜撒下籽后,无需精心打理,只要疏密得当,便可按时薅着吃。锯齿般的大青叶子上,泛着阳光温和的味道,油亮的光泽堆积在霜打过的土地上;粗壮的萝卜高出土面老高地生长着,像一个个矮胖或高挑的娃娃。每当仲秋,便有头茬萝卜上市了。它一如土地般朴素无华,价格低廉。及至过了霜降,进入冬天,大堆大堆的新萝卜上市了,农贸市场、大小超市、街头小贩的摊子上,成堆的萝卜码放着,最贵不过2毛钱一斤。卖萝卜的农村老汉或妇人费尽口舌地推销着自己的产品,青多白少的萝卜带着新鲜的泥土,毫不羞涩地等待着人们挑选,往往挑了一兜子,才2元钱。卖萝卜的手通体粗糙得橡树皮,小心翼翼地哆嗦着,用唾沫沾手数着钱,嘴里连声说:“谢谢。”他认为你买他的萝卜,对他是一种恩惠。
这是萝卜的品质。
俗话说,冬吃萝卜夏吃姜,不用医生开药方。
中药典籍记载,萝卜能消食化热,去邪热气,能生津止渴,可防止胆石形成,且富含碳水化合物、叶酸、维生素及磷、铁等无机盐,营养丰富,常吃可促进人体新陈代谢,是药食同补的家常蔬菜。元代诗人许有王有诗赞曰:“热食甘似芋,生吃脆如梨。”一直在乡野僻壤安身立命的萝卜,适应着各种生活环境,在贫困或不富有、健康或疾病的环境与人体中,均无声无息地释放着本色的光芒,书写着低调的自我。
并不高贵的萝卜,占据着故乡底层人大比例的餐饮结构。生活在乡下的母亲很少患感冒,问她原因,她答:“我好吃萝卜菜。”从幼年起,一碟凉调萝卜条或萝卜扒儿,便是吃饭时最多见的调味菜,一直从秋天吃到来年夏初。萝卜切成丝或镟成扒儿,用盐腌过,吃时放香油、醋醒一下,放得太早便脆不脆了。咔嚓咔嚓地嚼着,口舌生津,让玉米面窝头也显得香甜软糯,刺喉咙的玉米面稀饭也显得津津有味。一灯如豆下,一家人关了土屋房门,嗞溜嗞溜喝着夜饭。乡村的夜晚贫困而安详,仿如老式磨房里的镜子的光阴。
萝卜通体可入菜,有N种吃法,但有一种吃法最难忘,便是干萝卜缨子面条。母亲是制作干菜的高手,总是在冬寒季节,采摘或是捡来别人弃而不用的萝卜缨子,最好是齐根时带着一块萝卜肉,大捆萝卜叶子码在锅里烧大火煮透,捞出串起来或是摊到麦地里晾晒干透。待到大雪扑着门时,干萝卜缨子用温水发开,洗净,以刀粗斩大段佐以食盐腌上,这边面条儿滚上一滚,趁滚锅头下入,猛火催热,入碗,滴入两三滴故乡特产小磨香油,顿时香飘味散,勾人食欲。可怜的是,幼时家贫,连香油也吃不起,干菜面条便失去了勾魂的“引子”。我和弟弟玩耍回来掀锅一看,便会皱眉说道:“又是黑菜。”固然是无知少年对生活贫困的诅咒与反抗,现在看来,对用心做饭的母亲,却是多么大的伤害。现在好了,干菜面条儿,萝卜缨包子,萝卜缨炖菜,都成了难以寻觅的佳肴。
咬得菜根,则百事可做。特别是去年夏天受了一场生死病痛的脱胎换骨后,我对人间许多事物的看法已发生质的改变。但每当看到那青凌凌的故乡萝卜,一种清澈朴素的生命激情又在我心中升腾。多么不起眼的故乡萝卜,你不择水土而顽强生存,不求富贵而奉献毕生的美德,正是你优于其它同类的地方。游子走遍天涯,想起你,便心存无私,清纯如水。
我爱你,故乡的萝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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